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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七年:世间须有游戏与纯真,须有鲜花盛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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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七年:世间须有游戏与纯真,须有鲜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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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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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北京男孩从26岁到33岁扎根四川深山的故事,它汇入近几十年中国生态保护的洪流中。成长于城市的一代人,为生态保护与研究,将青春投入大山。但在本期主人公顾伟龙的讲述里,从来都没有这些大词。事情既不始于宏大的理想与志向,也不终于某种世俗的成功与收获。这七年旅程一直为乐趣所趋,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正是在这样的轻盈中,人与山的关系那么自然地浮现出来,有时候,甚至不觉得是人在讲述大山,而是大山在身体与感官的单纯视角里不断显现。读着读着,好像在一点点重拾我们和自然原本的联结,那里有我们久违的纯真。
一、从海上到山里:「只要通往陆地,总有办法走出,不像在海上那么无助,真到大洋深处,无线电里甚至都听不到有任何人。」
在进山前,我在海上工作过几年,在远洋货轮上当海员。这个职业有很多有意思的体验,但遇见恶劣天气也很平常。2014年夏天,我们的船装着铁矿石从达尔文(澳大利亚西北海岸城市)发往日本。经过台湾海峡时,两个气旋合并成一个超级台风。我们不得不穿过它。船长让我们穿好救生衣,留下驾驶台和一段走廊灯光,照亮能跑到最近救生艇的一段路——如果情况到最糟,可能弃船。像以前《泰坦尼克号》里那种露天救生船已经淘汰了,现在是全封闭的,跟潜艇似的,你要钻进去基本就能活,里边有七天的粮食和水,还有通讯设备、汽油、雷达示位标和紧急卫星电话——什么都有。但风险是,万一有能拍到驾驶台上那种巨浪,船有瞬间倾覆的可能。
不过,这个不是最折磨人的,折磨人的是晕船。在那种极端海况下,就没有一个不晕船的人,船长都要吐了。从白天折腾到晚上,十几个小时被风暴不停摇动。我吐得不行了,吐四五回的时候已经不想活了,就希望赶紧来个痛快。你可能觉得吐不是那么难受,但连续吐不出来的那种窒息感,每一次都像快死了一样,十几个小时都是这样,直到浪从七八米降到两三米。在台风最强的几个小时,真有撑一分钟都很难的绝望,当时就决定,能活着,以后就不干这个了。
船在欧洲或非洲的沿途港口短暂靠岸后,我会下船溜达,在船上待时间长了,习惯了这么摇来摇去,在岸上会不由自主地靠着墙,脚接触到地面时,膝盖是没力气的,一下会打弯,可能要适应一两天。除此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五六个人在一个屋子里一待就是一个月,周围全是海。头几天还觉得有意思,夜里风平浪静时,整个海面就跟镜子一样,月亮像日出似的跃出海平面,升起一条金色的线,一直连接到我们的船,特别好看。但三天后就不这么想了,会想到些不好的,像是再有风浪、断粮、故障,导致我们在大洋里遇险什么的。
我没有船以外的信息,手机肯定没信号,最多就是一个卫星电话,也不可能上网看新闻什么的,只是紧急情况下打个电话用。这种信息闭塞很痛苦,根本不知道这一个月会发生什么事。对我来说,这种巨大的不可控和隔绝感好像超出了个人能长期承受的范围。后来,我在山里待过很多年才理解:在山里,尽管也是五六个人一个屋子,也要面对山林的不确定性,我们还是有可能去趟市里,哪怕去镇上去县城都是有可能的。即使车没油或者坏了,走也能走到。只要通往陆地,有交通工具,也有路,总有办法可以走出,不像在海上那么无助,真到大洋深处时,在无线电里甚至都听不到有任何人。
二、从走山路学起:「大坡下面的落差有四五百米,要是没踩住也没抓住,除非中间有树接着,要么就直接滚下去了……」
2015年,有个偶然机会可以去四川深山里生活和工作,我毫不犹豫就从北京去了。我做决定其实很快,觉得有意思的事就想去试试,当海员和进山都是,决定了,就去。我在四川省唐家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当了一年研修生,很喜欢,舍不得走,就留在那儿继续野外工作了。
刚进山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两眼一抹黑。防护做得也不到位,经常有蚂蝗、蜱虫钻在身上,或者被有毒植物蛰到。当时没什么知觉,回来洗澡,在身上经常摸到个东西,一看,已经咬下去了。但这种生活条件我很快就接受了,像地震、滑坡、泥石流、山洪这些,我之前是没有概念的,只是不断发生,不断习惯。
我记得第一次在山里见到洪水,是在第一年八月。一个小时前,河道里还是很平静的浅浅的溪流,突然声音变得特别大,轰隆轰隆,水一下子就涨满了河道,整个变成了黄色,石头木头急速往下冲,冲毁河堤后,再迅速漫到路面。我以为洪水是一点一点涨的,水流是一点一点变急的,没想到在山里是突然一下就这样了。
夏天雨季时,每月地震三四回是平常事,震级三四级左右。地震也不是想象那样,只是地在震在摇,像是有一种从地下传来的低频声音,听着很难受,我形容不出到底是什么声音,它会让你眩晕,走不了直线,在房子里东倒西歪。
我遇到最严重的一次是2017年九寨沟地震,超过了六级(实际震级为7.0级)。我正在那里做监测,当天睡午觉直接从床上震到地上,起来后犹豫要不要跑,因为经常地震。等了大概二三十秒,觉得这不像一般的地震,才慢慢走到一楼,当地护林员正坐在沙发上感受,他们是真正经历过5.12的人,也觉得这个地震不一般,后来都跑了出去。出来后,我们发现外面停着的车在原地直蹦,整个房子横着在拧,主结构的木梁都拧成了麻花。
一开始遇到地震滑坡泥石流,会害怕,老往出跑,当地护林员说一看我们就是新来的。野外工作的头两年,感觉跟他们关系再好,他们也不太愿意带我们爬山,当时不解,直到工作五六年后,我开始理解了:在实验室或室内办公时,总想象事情该是什么样,但到了野外,完全不一样。
护林员们真的很有经验,在野外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办法。我一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尽量不去拖后腿。看他们走什么样的路,不同的路怎么走,不同的桥怎么过,哪些地方快速过,哪些地方要慢慢的,走在队伍最前面和最后边时,需要注意什么——一步步观察。
印象最深的就是拱箭竹林,那些箭竹长得很密,林下还有些腐木和落叶,刚进去是看不出里边有路的。但跟着护林员们往里拱,发现其实有条大概二三十公分很窄的小路,他们可能凭记忆、光线和感觉就能找到。每年箭竹密度还不太一样,有时候特别茂盛,会打到脸,扎破衣服划到身上,所以特别密的地方得用镰刀砍断,用刀也要讲究角度和位置,避免伤到前后的人。砍断后会有新毛茬,要弯腰90度半蹲着走,脸要冲下,否则,断了的箭竹可能会插到头或眼睛,每次要一边扒着一边往前拱。
最难的是翻山梁,常常是接近70度的大陡坡。翻的时候最好踩着凸出来的石头,或是被踩下去有坑的地方。但刚开始看不出来土质和石头的稳固程度,后来才知道先敲一敲,看看能不能承得住,再去踩。走熟之后,每块石头在哪儿,能不能承重,大概都知道。有时踏脚石之间太远,还要跳一下,万一踩空了,那一瞬间会下意识抓东西,刚开始乱抓,抓些草本植物、灌从之类,没什么效果。后来知道该抓什么,在那瞬间也能反应过来:有竹子抓竹子,没竹子抓藤类,比如鸡血藤就很结实。我觉得跟攀岩差不多,但攀岩只用判断石头,在这种山上,脚下更复杂,可能是很松的石灰岩,也可能是黄泥,一下就踩碎踩滑了。大坡下面的落差大概四五百米,要是没踩住也没抓住,除非中间有树接着,要么就直接滚下去了……
这些东西都得靠自己悟,当地人可能认为这就是普通走路,就是过河,不要趟在水里,不要摔倒,不要从山上滑下去就行,长了腿就能做到,但其实对我们来说,都要学习。
三、野外工作的默契:「我找到红外相机,抠出一节5号电池,再把烟盒里的锡箔纸撕折成小条,一头对着电池正极,一头对着负极,中间就燃起来了。」
现在我基本也能像个本地护林员那样跟山相处了,哪怕到一个新的保护区,没去过的野外,第二天差不多就能熟悉下来。我们长时间在一块儿工作的人,在这种危险性比较高的活动中,慢慢有了默契,野外作业也会安全一些。比如走在特别险的路上,我如果需要一个冰镐或一把刀,一回头对方就知道;装红外相机时,为避免相机触发,可能要清理拍照现场,砍些木头、树枝、藤子之类的,给个眼神,队友就知道要躲开,防止被刀挥到。
我记得有次在重庆跑样线特别惨,本来我们设计的这条样线是可以开车走的,一边开一边看,有目标物种就下车看。但因为滑坡,只能把车扔在附近徒步进去。结束后发现车钥匙丢了,我们就在这条样线上来来回回找,走了二三十公里。
那是八月份,连续下了二十多天雨。样线处算是个小高海拔,两千多米。当天下着中到大雨,温度只有12度,很冷。但因为一直在运动,觉不出有什么,直到下午四点左右,开始有些失温症状,胸闷。
我们找到一个废弃的破房子准备生火,但身上没有打火机,只有卫生纸和做植物标本用的报纸和纸盒——点火是个麻烦。情急之下,我想到可以捡烟盒,里面的锡箔纸可以导热导电,只要制造一个短路就能自燃,而这个短路又可以借助电池完成。哪里找电池?林子里安装的红外相机里就有!我立马去找最近的红外相机,其余队友有的负责收集木头,捡些细树枝还有板栗这样油性大好烧的东西,有的负责找烧火容器。我在三公里外找到了红外相机,抠出一节5号电池,回来把烟盒里的锡箔纸撕折成小条,一头对着电池正极,一头对着负极,中间就燃起来了,我们用这部分点着了卫生纸,再用卫生纸引燃报纸,再引燃纸壳。有人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口没底的破锅,我们把捡来的湿木头架在锅上烤,它们水分很大,一直冒烟,很久才烧着,我们不断往里填木头,烟子越来越大,每个人都被熏得不行,但必须忍着,趴在地上取暖,真的冻坏了。在那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才下山找到救援。整个过程有赖于大家的默契:一起想出办法,分工明确,每人负责搞定一部分,且都有丰富的经验。
除了跟人的默契,还有跟山的默契。比如持续爬陡坡时,从每走一步的声音,就能感觉到上面有没有东西要塌下来,包括土质和结构是什么样的,危不危险都能感知。遇到容易塌方的地方,会往山坡下滚些小石头,判断塌方面积有多大,会不会撞到路、把路堵上等等。山里天气多变,上一秒还是大太阳,下一秒可能会下大雨,有时候连云都没有一片,但就是会下雨。在山里待到三四年左右,好像会点「玄学」了,能感觉到多长时间后会下雨,也能感觉到什么时候雨会停。可能暂时没法用科学来证明,但这个感知准确率相当高,有了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
四、山中五感:「长期在野外,慢慢会把自己也看成动物,就自然地存在着,找到水就喝水,找到果子就吃果子。」
长期在野外,慢慢会把自己也看成动物,和它们一起生活。一出保护区,马上感觉不一样了,不可能那么放松了。在保护区里,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说躺下就躺下。比如看见个好风景,往那一躺,跟其他动物一样,就自然地存在着,找到水就喝水,找到果子就吃果子。
就连警觉都和动物一样。比如动物对踩断树枝的声音特别敏感。人悄悄地走,它可能察觉不到,即使察觉到,可能会在原地观察,保持一段距离就好。但只要一听见树枝被踩断,它们会在瞬间跑开。人也一样,不管在林子里走路还是坐着休息,一听见动物或别人踩断树枝的声音,瞬间就会紧张。
在山里,听觉用得确实非常多。我走路比较喜欢看中间或者看上面,看地下不多——经常出野外穿着防蛇袜,也不太担心会被蛇虫咬。但往往走着走着突然感觉不对,低头一看蛇正在爬,正在发出声音,看起来是看见它的时候才听到这个声音,其实可能之前感觉不对时就已经听到,是些微小奇怪的声音——我遇到蛇基本都是这样。
我对声音还是非常警觉,因为不确定听到的是猛兽还是落石,久而久之,听觉也更敏感。刚开始听到一些声音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长了就能分辨是风吹草动,树上掉下来东西,还是落石或动物,甚至能听出是什么动物。比如大型食草动物羚牛或鬣羚,动静很大,在密林晃动的高度也比较高,还能闻到味儿,有些大的动物味道还挺大。地面上的小动物比如豪猪、獾子或狸,它们速度不一样:豪猪是在地上哗哗沙沙不怎么动;果子狸跑着跑着就没声儿了,上了树;獾子会一直快速走动——一般都能分辨。长时间在野外工作的人都是这样训练出来的,在那工作几十年的护林员更厉害。
每个林子都有特别的味儿,成都的、绵阳的、广元的,味道是不一样的,重庆就更不一样了,更南边的武夷山、版纳什么的又不一样。唐家河从低海拔到高海拔也得有三四种气味,如果把眼睛罩着,我也能完全闻出它们:核心区在高海拔三千多米,是一种冬天的气味,一种雪化了的泥土的味道,凉的;在一千八百米的白熊坪区域是一种松枝混合着某种腐木或桂皮的特殊气味……林子里气味丰富,对嗅觉来说有挺多可以体验的,可以闻出季节、闻出海拔、闻出天气……山里没有我排斥的气味,也没有香臭之分,我都喜欢,特别是冬天的林子,空气清冽,吸到鼻子里神清气爽,很上瘾。嗅觉也是最能触发记忆的,我一闻到那种味儿就能想起在那儿的场景,很精准。
林子里很多东西我都尝过,不过不是什么都吃,不认识的肯定不能吃,怕有毒。我观察当地人吃什么,我也会去吃:树莓、覆盆子、野草莓、八月瓜、猕猴桃、野核桃、板栗——各种野外水果都吃过,都是没驯化的东西,但味道很独特,和买的很不一样。像是那种野柚子,长不了那么大,里边全是籽,也没什么水分和特别足的果肉,但味道很足;像野草莓,小小一颗,但散发的香味要比大草莓浓,不是很甜,但香味集中又独特;野猕猴桃也是,很小,也比较硬,但味道更酸、更香。
在唐家河,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我在哪儿都是喜欢冬天。冬天安静,所有东西都被雪覆盖,就喜欢那种荒凉感。而且冬天动物也多,它们出来觅食有脚印儿,很容易发现。雪后山上结构也比较简单,一眼望过去几百米都会看得很清楚。
我喜欢听雪掉到地上的声音,在四川深山里,雪比较潮湿,不像在北方大兴安岭那么干。北方的雪是唰唰地掉的,这里的雪比较软,像棉花掉在地上。轮胎压到雪地的声音也挺好听、挺特别的,轻轻的咯吱咯吱。
唐家河海拔比较高,一年四季都挺凉爽的,春夏秋温度差不多,夏天最高也不超过26度,很舒服。很奇怪,我在白熊坪站一千八百米这个海拔,沾枕头就能睡着,有种小时候睡觉的感觉,第二天醒来就像刚睡着一样,但其实已经过去了八九个小时,神清气爽。
五、与野生动物相遇:「跟它们待一会儿,看到的反而更多。我从没觉得没拍到某种鸟或兽是遗憾,看比拍更有意思,那一瞬间过去就过去了,但我会一直记得。」
在山里,时常有种可遇不可求的感觉。不管遇到什么场景,那一瞬间过去了,都是不会重复的,它就是那一刻发生了。特别是与野生动物相遇,什么时间出现,在哪里出现,出现哪种动物,出现时在干什么,都不可求,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唐家河的动物遇见率实在太高了,各种种类和行为都能看到,而且是真正的野生动物。只有一小部分动物,人能知道它们在什么季节,什么时间,在哪里活动,从那儿过就能看到,大部分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记得有次爬大草堂,爬到海拔三千三百米左右一个地方,面前突然出现一片云海,正好也爬累了,就坐那儿休息。我可能坐了一个小时,一直盯着云海,云在下边就这么流动着。突然,从云里冲出一只金雕,又钻进云海,然后再飞出来,在我头上盘旋一圈,再钻进云海,反复很多次。当时我手里就拿着相机,也在开机状态,举起来就能拍到。但我不想错过这种肉眼的观感,就没拍,一直看它慢慢滑翔冲进云海,直到消失不见。这是想象不出的场景,肉眼看特别美特别震撼,但可能拍不出来。
我觉得跟野生动物共处,特别是待在那儿,谁也不打扰谁的瞬间,还是蛮平静的。记得第一次见到野生金丝猴,是在卧龙的五一棚。当时我正在一棵树下休息,一直有木屑掉到头上,以为是啄木鸟,就抬头找,发现大概有二十只金丝猴正好在我头顶,没发出什么声音。后来我一直拍照,它们发现了我在下边,就开始窜来窜去。再后来,我在唐家河也见过几次金丝猴,每次我都会把车停下,在车里,或者下来找块石头,坐着,看着,它们也看着我,该干嘛干嘛,也不会很怕人了。
我们不像野生动物摄影师,他们很专业,找动物也很厉害,下车一顿狂拍,拍完后动物走了,他们也走了,再继续找下一个。他们可能在一个地方只待一两天,就为了拍照,而我们在这里要待几年甚至更长,没那么急切了,之前也都拍过记录过。拍照跟看完全不一样,拍照会等一个想要的画面,但看的话,就是看一切自然发生,不会觉得哪个瞬间更有价值,它是连续的——看到它们来,看到它们走。其实,不管用哈苏还是其它再好的相机拍,也不是真正的这个东西了。跟它们待一会儿,看到的反而更多。我从没觉得没拍到某种鸟或兽是遗憾,看比拍更有意思,那一瞬间过去就过去了,但我会一直记得。而现在翻硬盘,发现很多拍过的东西反而都忘了。
六、山里遇险:「它真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跳下去了…… 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完全凭本能,整个过程大概用了不到15秒。」
野外工作时,我会尽可能做足准备,但突发的危险情况还是难免,没法每次准备万全,只能通过长时间做同一件事不断积累经验,再遇到相似情况时,能冷静处理得更好。
我遇到过两回毒蛇从我脸上「飞」过去。有次也是在爬一个差不多70度的陡坡时,我就这么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脸离地非常近,突然有条菜花原矛头蝮从脸边「呲」一下就冲过去了。还有一回,因为工作需要进一个废弃木屋,我知道那儿有很多蛇,但多在地基跟地之间的位置,没想到屋里也有。我一推开门,有条蛇正好从房梁掉下来,掉在我脚旁边,也是菜花原矛头蝮,可能有一米二三长。
有次更惊险,应该是个春天,我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一头野猪,很大。它也看到了我,我俩四目相对,距离大概三十米。我就纳闷儿它为什么不跑,一直盯着我,一副准备冲的姿势。后来又发现另一头野猪,接着看见大概十只幼崽。我感觉不对。这是带崽的季节,它们可能会攻击我。我身后是一个五六米几乎直上直下的坡,跳下去可能会有危险,我就被逼在了那儿,没有退路。当时我拿着刀,它如果冲过来我准备跟它拼一下。但它真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还是一下子跳下去了,慌乱中甚至都不记得是怎么滑下坡的,然后跑了不到十步就是河,我直到跳到河里游到了中间,它才不继续追我。在做这一系列动作时,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完全凭本能,整个过程大概用了不到15秒。
想起来也会后怕,这种情况我不会再想得这么简单了,也尽量不一个人行动了,再爬这种坡之前会更多地观察。
山里有很多的不确定,我对不确定性的接受能力还是比较强的,但不是期待,更多是对大自然的敬畏。比起在陌生地方走夜路,我在唐家河这样熟悉的地方会更担心和害怕,因为我知道这条路上白天有什么,会有什么样的风险,晚上这些危险可能都会出现。所以除了特殊任务,我几乎不在晚上进行野外活动。对山越熟悉,真的会越敬畏。
七、生命的轮回:「金丝猴在树上趴着,不吃东西,人靠近了,它也不警戒不逃走,直到有一天抓不住树,从树上掉下来。」
在山里待久了,也更深体会到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有时候能遇见很老的羚牛,身上的毛已经变得灰白,可能是被迫离群,独自在很小一块地方转圈,躺着。哪天我再从那儿经过时,它也不站起来了,就在原地,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几天内,它就消失了,有可能死了,被野猪拖走了,或是趁着最后一口气跑到有水源的地方死了。我发现,这种非食肉动物,十有八九都会死在水边,但还没研究过这种行为,就是观察到概率非常大。
有时候也会看见金丝猴在树上趴着,也不吃东西,走近了也不警戒和逃走,直到有一天抓不住树,从树上掉下来。刚开始也会给它带回来,看看还能不能救,其实肯定是救不了的,明显没几天了,最后就看见那个监护仪一点一点走了,没有办法。
虽然有时总忍不住想要救助,但除非是人为因素导致野生动物受伤生病,比如被车撞,被电鱼殃及,或是非法偷盗猎被缴获,跑到老乡家里养伤等等,我们才能去干预。我们有一套救助野化放归的程序,但自然的生老病死一般是不强干预的。
有一回,发现有只豪猪被车压了,下半身动不了了。我们带回去养了一个多月,但放归没多久就发现了它的皮,可能还没跑远就被豹猫、黄喉貂什么的给吃了——自然的捕食。一开始很难受,看久了山里边的生命轮回,也慢慢接受这就是一种自然规律。
我在山里时常会感觉到人的渺小,但也说不太具体,就像有时候爬了一天山终于到山顶的时候,往下看,不敢相信爬了这么高,这么远,然后前面的路还很远,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四个方向全都是连绵的山,人那么小。但好像只管一直爬,翻陡坡,走兽径钻竹林,又能去到下一座山。
八、不会告别:「山每一天每一时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永远都没法穷尽,在山里待久了,好像真的不存在腻的感觉,未知的东西太多了。」
我就这样在山里工作生活了整整七年,离开唐家河是在2022年7月的一天,那一天和平常也没什么不一样,我开着车驶往毛香坝,再往南驶出保护区。然后我去了一个地方——青溪镇石牛寺。这是我来唐家河第一天就知道的地方,每次都会路过,但一直没进去过,这也是我在唐家河唯一没去过的地方。突然走到那儿,说这个可以去一下,有可能不回来了,去看看。夏勒爷爷当年离开唐家河时,引用了成都一座寺庙楹联上的话:「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那时我也体会到了相似的心情。项目永远做不完,我把我要做的做了,事情自有它的生长。
有不舍,当然也会有不适。我从城里来,从几乎没接触过大山,到慢慢熟悉,再到慢慢喜欢上,不自觉就离不开山里生活了。山每一天每一时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永远都没法穷尽,在山里待久了,好像真的不存在腻的感觉,未知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我每年也会继续在山里工作,只是会更平衡城市和山野。这样也许更理想。
如果没有这七年,自己身上一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有,但我说不清是什么,只知道有很多,我能说出来的就是真正敬畏大自然。这七年也做了些有成就感的具体的事,但如果问我最大的成就感,我觉得就是这七年——这七年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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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文中词汇注解:
【1】四川省唐家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现为大熊猫国家公园唐家河片区,位于川甘陕三省交界的青川县境内,是以保护大熊猫、扭角羚、金丝猴、亚洲黑熊等濒危、珍稀野生动物及其生态系统为主的山地森林类型保护区。是中国乃至世界上同类型生境,野生动物遇见率最高区域之一。
【2】研修生:环保组织的实践型研修生项目,特点是长时间的野外一线驻点,让参与者深度参与社区保护、物种监测等工作。这类项目更看重实践经验和一线问题处理能力的培养,能帮助参与者深入了解生态研究和保护的真实挑战。
【3】拱箭竹林:四川方言,“拱”字原为一个上下结构的生僻字“穴貢”,音 gòng,意为由内往外钻出或由外往内钻入。
【4】样线法:一种广泛应用于生态学和环境科学中的调查方法,适用于对大范围区域内特定物种或生态现象的空间分布和数量进行评估。该方法通过预设的样线进行系统性观测,能够较为准确地反映目标对象的实际分布情况。
【5】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现为大熊猫国家公园卧龙片区。
【6】乔治·夏勒(George Beals Schaller,1933-)博士,动物学家、博物学家、自然保护主义者和作家。他致力于野生动物的保护和研究,在世界各地推动了二十多个自然保护区和国家公园的设立。1980年,夏勒博士应世界自然基金会邀请来到中国开展大熊猫研究工作,后又经中国政府批准进入青藏高原地区开展了多年野生动物研究工作,对中国的自然保护工作做出过重要贡献。他著有《最后的熊猫》《第三极的馈赠》《寂静的石头》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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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和山 出品
总策划 | 顾纯
采访/撰文| 顾纯
编辑| 赵晓悦
插画|阿嵩
设计|L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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